我握住的是一双冻得红肿的手。在我年纪还轻的时候,这样的一双手会让我惊讶,生活怎能如此不公地对待世人。一双手会暴露出一个人的很多秘密:她是否每天都必须把手浸到冬天冰凉的水中洗衣服和餐具;他是否经常需要挥动锄头和铁锹;你究竟是养尊处优还是必须用自己双手去同世道搏斗。当冬天来临,而你不得不频繁地将双手暴露在寒冷之中,血液会减缓它的流动速度,手会变得肿胀、通红。等到再把双手靠近火和温暖的事物,却只会让人感觉到难忍的痒,还有灼烧感。 这是过去赠送给他的不得不接纳的礼物,尽管他已经是这个国家最富有的人之一——在2008年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上,蒋锡培以将近25亿的个人资产成为排名第144位的富豪。 他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小个子南方人,黑色夹克内套着一件条纹衬衣,外衣上别着自己的上岗证——上面写着工号0001,这表示他是公司的创始人和第一位员工;手腕上戴着金属机械表,喝水时用宜兴特产的紫砂茶杯。他穿的是不系带的皮鞋,讲话时身体前倾,眼睛盯着你,语气和神情都显得迫切。他的声音如刀锋般单薄、尖利,这样的声线不适合当众演讲,不过显然他已经具备了掌控谈话的技巧,而且如今他的讲话总会引人注意。他使用的词语和句式表明,他显然经常看新闻联播,并且从中得到了某种通行中国内地的智慧。 在宜兴这个南方小城中,即使他已经算是巨商富贾,接电话时仍然使用一种诚恳和谦逊的声调。他的办公室外或者办公室旁,也没有坐着一名秘书帮他挡掉来访者,似乎只要愿意,并且知道他在办公室,谁都可以敲门进来,拿着一张邀请函来请他参加某次活动,或者请求他对某个问题发表看法、施加影响。在办公室的外侧,他用了一张桌子来堆放他得到的各种奖杯。这些邀请和荣誉来得太过频繁,让他应接不暇,但是他却总能保持友善,而不是选择很多商人表现出的不耐烦、躲避和拒绝。 十八年前,二十七岁的蒋锡培在宜兴范道乡新任党委书记的支持下,筹到180万元,创办了一家制造电线和电缆的工厂。工厂成立的1990年,他们的销售收入是462万元;第二年,收入到了1800多万元。在此之前,没有考上大学的蒋锡培已经品尝到了商业的甜蜜和苦涩。落榜之后,他在杭州学会了修理钟表,然后,通过在百货公司门口租店修表积攒了人生的第一大笔钱:5万元。不过随后他在家乡开办的生产钟表发条的工厂却亏得血本无归。他通过做电缆经销商才重新让自己回到当地的富人行列。 1990年创办的这家电缆工厂后来让他成为宜兴和江苏最著名的商人之一,成为中国电缆行业的领袖级人物。后来人们津津乐道的都是这个精明的商人如何通过四次改制来完成自己的四次大跃进。第一次,他把自己个人的公司转变成了集体企业,这让这家原先的民营企业获得了集体企业才能获得的资源倾斜和银行融资优势,也是在他改制的同时,中国开始了第一次“宏观调控”。集体化之后,到1994年,他创立的公司销售额达到了1.5亿元,资产增长了10倍。第二次,他又在1995年对公司进行了当时时髦的股份制改造,他和创业者们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公司。第三次,他让出大股东地位,在1997年引入了四家大型国企作为控股股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之后,他得到的是垄断者的助力,也让这家名叫远东的公司成为电缆行业的领军者,自己也开始被人称为“电缆大王”。第四次,他再次赎回了出让给四大国企的股份,重新让公司回到自己囊中。他自己期待的第五次,是将远东控股的资产整体上市,他选择的方式将会是,把远东控股的一部分资产——也是最优质的那部分资产——装到他已经收购的上市公司三普药业内。 能够做到四次身份转换,并且借助这种转换让自己强大起来的商人,该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他如何能够在国有和民营之间转换自如?他该具备怎样的审时度势的天赋?目前而言,他又该如何去应对已经侵入江南的刻骨寒意?在过去,他总是以一位勇敢的投资者形象出现,他曾经投资过未上市的无锡尚德,也曾经因为涉足互联网和帮助年轻人创业而声名大噪,如今他是否会改变令自己颇为自豪的主业加投资模式?作为一名给人以长袖善舞甚至新红顶商人印象的江南制造业巨头,他又如何看待企业家这一群体以及他们在过去一年中遭遇的挑战? 在宜兴办公室内同记者的交谈中,蒋锡培为他所属的这一阶层进行了辩护,并且试图阐释他对目前的经济形势的判断——“这是我所碰到的最坏的形势”,他说。